【肖根】君生我未生(架空,中长篇)(第十五章)

无妄之灾:

第十五章




在医生想把手悄悄移到桌上的座机电话拨打911之前,Shaw先一步掏出了掩在短大衣内侧的手枪,褪去虚假笑容的脸上是显而易见对他不太配合的不耐烦。白发花花的老人的眼睛因那把被她握在腰间指着他的黑色手枪瞪得滚圆,额头上的两滴冷汗滚落下来把一小块白外套浸成深灰色,Shaw甚至有些怀疑他很可能还没等她开枪就会被吓得双脚抽搐晕厥过去。


“带我去她的房间,然后你就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出这里了。”她低声说着,把音量控制在他和自己之间。他有些惊慌地点点头,手指怯懦地朝记录病房的资料页摸去。


她盯着他颤巍巍地拿出一串钥匙,用更细微的声音微微偏过头,“我在路上了。”她给手枪装上消声器,拿过桌上的一个未开封的医用口罩戴上,顺手取下旁边衣架上的白大褂穿上,用枪口顶了顶老医生的脊背,示意他带路。


他的脚步停在了尽头的房间门口,惊醒了坐在房间门口半睡半醒的男人,那个人抬起头来看向他们,Shaw同时也看向了他,脑海中名叫Blithe Pullen资料页的面容和他的面部吻合在一起。他犹疑地看了看医生的满脸汗水和戴着足够遮去大半部分脸口罩的女人,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于是唰地一下站起了身,神情不大自然地小步朝后退着,Shaw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他卑微的模样引人发笑极了,她右手的枪突然暴露出来,紧接着扳机被扣动,他的左肩霎时多了一个血色的洞。


她看着他缓缓倒下去的身躯,递给面露恐惧的医生两根塑料绳,“把你和他绑在隔壁房间床头,如果你不照做,下一次吃子弹的就不是他了。”


等医生把Blithe拖进隔壁,她从外面给他们锁上了门,然后推开了目的地的房门,取出了放置在口袋里的精神毒素针筒,接下来她将要把这满满一管的毒药注射到某个可怜虫的身体里去,不出十分钟那家伙就会停止呼吸,然后第二天报纸上的某一个角落或许会刊登这家私人诊所用药失误的报道。


然而,她真正走到床头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计划和幻想而已。她看清了床上的人的面孔,气管的呼吸忽然就止住了似地,她狠狠地倒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又睁开,极力地想确认眼前所发生的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想,就算眼前这个人真有一天头发白了变成一堆骸骨了变成尘埃变成空气变成无比自由的风,她还是认得出她是谁,她的生命跟她是那么密不可分,她又怎么会忘记她。




Shaw紧攥着针筒的手指松开了,她站在床边,看着昏睡不醒的Root。


Root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Shaw深知这是过度失血的症状,但她看上去并不羸弱,双颊还算得上饱满,她似乎的确善待自己了,她没有穿病服,黑大衣挂在一旁,身上的灰色薄衣衫还有未处理的血渍,隐隐约约能看见底下经过处理伤口上面的雪白纱布,她的四肢生长得很好,但是依然没有一点肌肉,是女人柔顺优美的身体。她真的再也不是Shaw记忆中张扬骄傲的女孩了,她彻底地蜕变成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女人。她的卷发似乎没有以前那么肆意风发了,她的双唇还是那么的诱惑人心,仿佛总是戏耍似地强迫、引诱着别人朝她靠拢,失去笑容的她看上去冷漠多了,她的炽热也就这样消失无踪,如果不是她脆弱不堪的、几乎没有起伏的呼吸,以及眼睛旁比过去更浓烈的妆容都掩不住的黑色痕迹,Shaw都快要以为她这三年过得好得不得了了。


Shaw把针筒的盖子重新盖上,放回了衣服口袋里,然后她迈近一步,又靠Root近了一点。


Root就在她的身边,咫尺之遥,只要她伸手就能碰到她。三年的漫长日子忽然被缩短到了极致,快要让她人格崩溃、精神破败、尊严流散的沉甸甸的生活、那些令她烦躁不已、脾气火暴的一切现实,突然开始焕发出一种温暖的金色的光,她在这一刻不知怎么的忽然开始怀念起十多年前纽约拥挤的天空。除了她们,还有谁会记得那间破公寓呢?谁会在意那慢慢减退的颜色的魅力呢?那些磨损发霉的墙角,记载着美梦和幻想的又硬又白的墙壁现在又是怎样的一番模样呢?她们都已经被废墟压榨得支离破碎了,忍受似乎也变得不那么荒唐了,她们都过着疯子的生活。


她是谁呢?真正的她到底又在哪里?这两段音乐从她的两只不同耳朵钻进来,抒情的那一半忧郁而悦耳,粗犷的那一半变化无常而节奏强烈,她被夹在中间束手无措,就好像被迫承认过去的二十多年的她就只是个傻瓜似的幻影。


她觉得困扰,她到底想要什么呢?可她又为她的困扰而困扰,她想毫不犹豫地把它们通通踹出脑海,长年以来把她的心紧紧包围的人格障碍去了哪?那一层坚不可摧的永恒捍卫她的盔甲居然在溃散,渗透进来的是令她彷徨无措的东西,可她却不想反抗,它们让她想起一切美好的事物,充满了不可抑制的快感,是切切实实的快乐,胜过了空荡的胃塞满美食时的快乐,胜过一切她至今所知的事物能引起的情绪。


她想跟Root认真谈一谈,其实随意地说说话也好,这一次她不再是比她大八岁的老师,她也不是整天缠着她不放的小女孩,她们将会平等、自由地对话,以成熟、完整的身份重新审视对方。她的脑袋此时塞满了问题,它们都需要Root来一一回答,她想伸出手,想去叫醒Root。




就在她快要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她忽然被耳麦里的声音唤回了冰凉的现实中,许久没听见声响的Cole在那一端担忧地开了口,“Sam?”


她差些就忘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了,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这不是一件能简单处理的事,口罩底下的唇轻轻张开,她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没事。”


“等等——”那一头的人好像发现了什么而发出惊讶而变调的声音,“等等,Sam,你不要动手,她好像不是我们的行动对象——不,我是说,不是敌人。”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有其它麻烦进入这栋建筑物了,”Cole盯着监控屏幕上成群结队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她或许是我们的保护对象,我不确定。”


“给我准备一部车,我要救她。”


Cole没能听懂她话语中的真实含义,于是他又无奈地解释了一遍,“我还不确定,Sam,能不能再等等。”


“我,要救她,你听懂了吗。”她一字一句有力地凑出一个句子,“Sameen Shaw要救她,我他妈不在意靛蓝执行人应该做什么,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来。”


她说完把通讯器彻底地挂掉了,然后小心地出门,被绑得紧紧的医生和Blithe乖乖地靠在隔壁房间的床头,她两步上前给他们解开,一边转头看向万分惊恐的医生,“你知道你应该对今天这件事闭口不谈,如果你泄露了半个字,我会找到你。最后一件事,给我找一个可移动护理床,推到隔壁病房来。”他连忙点了点头,手忙脚乱地扶着床爬起来,颤抖的双腿还不足以支撑起他同样颤巍巍的身体。


然后她又转向Blithe,丢给他一团纱布,声音没有半点温度,“我需要你帮我把那个床上的人弄出去,起来给你自己止血。”




Shaw推着Root的床在过道上走着,Blithe脚步缓慢地跟在她们身后,距离和Cole断开联系不过五分钟,她就已经在走道上碰到了三四个可疑人物了,但他们显然也不知道Root的具体长相,只是时刻用一种洪水猛兽的不善眼神地注视着他们。


“不要张望。”她察觉到身后的Blithe的不安眼神,镇定自如地开口,按下了电梯按钮。到达停车场一层电梯门打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响起,她抬眼,一瞬间灵敏地捕捉到黑暗缝隙中几个稍纵即逝的涌动的人影。


Cole说得没有错,他们是冲着Root来的,她几乎都能嗅到空气中他们充满血腥和敌意的气息了,他们并不专业,可她也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人数,于是她把备用枪从小腿处转移到了后腰间,Root此时此刻是毫无防备的,她不希望躺在床上的Root因此受伤,可这是最坏的打算,如果最糟糕的情况发生,她有十足的把握自己用这把枪能保住Root的性命。


从停车场暗处窜动的几个隐隐绰绰的黑影在刹那间就变成了现实,三个身形强壮的男人在他们踏出玻璃门的瞬间就包围了他们,反应不及的Blithe被其中一个猛地拽开,从背后勒住了脖子,左肩上的伤口疼得他不自主地大叫起来,他一下子觉得一切都完蛋了,慌乱之间他回头看向那张大半部分隐没在医用口罩下的脸,唯一显露出来的两只黑眼睛依旧冰冷凌厉,仿佛对这不利的现状没什么不满。


她的双手依然稳稳地握着护理床的把手上,并不宽大的身板坚硬得像一根锋利的标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压迫感把她自己和沉睡着的Root一同与其他所有人强行地隔绝开来,好像绝对容不下一丝差错和伤害,她的双目炯炯,深不见底的黑色里焕发着沉默与凶猛并存的魄力,她直面着他们,什么也没说。


他们将会安然无恙。这个念头在Blithe的脑子里面慢慢地、莫名其妙地形成了,她的眼神让想挣扎不安的他却步,好像他此时此刻亲眼所见的危险都是错误的概念,她眼睛里所给予人的绝对安全感和无尽攻击力才是真理。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撞上她的眼神时忽然有种强烈的错觉,只要她仍然在他们身旁,他们就永远安然无恙。


“把你的枪拿出来。”领头的那人这么说着,指了指她薄薄白大褂底下的那一把,她不以为然地把它取出来,被手指勾住扳机的小手枪晃了晃,清脆地掉落在了地上。Shaw听着面前的人用俄语喋喋不休地朝旁边的人喊叫着,装聋作哑地闭着嘴听他如何把床上这个女人一顿臭骂,她不禁开始思考Root究竟是如何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给招惹上的,给俄国黑帮闯了一堆祸,还踩到了政府机密头上去。她很想把Root从床上抓起来问个明白,她和她有一些事需要谈谈——虽然她也不知道究竟该谈什么,但是她们得谈谈,只不过不是现在,她需要一个更好的时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血雨腥风。


站在中央的男人吩咐完旁边两个后又转过头来傲慢地对她扬了扬头,“好了,你,把她推过来,别试图搞小动作,没人会来当你们的救世主。”


她挑挑眉,看了眼唯一一个拿着枪对着她的人,被口罩掩盖去的一部分声音更像猛兽低沉的鼻息,“你们真他妈的看不起我。”




Blithe还没来得及认真解读她的话,眼前的清醒就倏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看见她的手疾电一般地从身后掏出一把枪,快到另一个持枪的男人没有一点时间做出反应,在他扣动扳机之前她就如一头迅捷的豹子摆出一个标准的射击姿势、然后手指稳稳地发力。


砰砰砰——


连续不断的三下枪声暴躁地响起,最后一声还在停车场里的空气里回荡,Blithe顿时感觉身后的重量瘫软成了一团然后消失,温热粘稠的液体飞溅在他的颈后,轻微的窒息感也缓慢地消失了。他回过头去,方才锁住他呼吸的人已经死了,他再转向另一个,那个人仰面摔在了地上,胸口被破开一个鲜血淋漓的洞。领头的男人跪倒在地痛苦地叫出声,右膝上的大洞汩汩地涌着鲜血,须臾染红了整条裤子,甚至来不及去看身边两个自己同样受了伤的同伴。Blithe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嘴巴迟迟没能合上。


枪在她手中回旋一圈后被她放回腰后,Blithe看见她轻轻看了眼床上仍然不醒的人,再次开口时声音带着几分郁郁的沙哑,竟然让他恍然有种苍凉的错觉。


“我们从不相信救世主。”




她迅速地把护理床推到道路正中去,Blithe连忙跟上她的脚步。一辆灰色加长越野从不远处朝他们驶来,在他们跟前停住,然后一个男人焦急地从驾驶座上跳下来,犹疑地看着他旁边的女人,最后在她丝毫不动摇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转过头来示意他把床上的Root弄到车上去。他伸手想去把Root抱起,却被黑发女人一把抓住了。她看着他,凛冽的眼睛似乎放松了下来,然后她微微低下头,动作细微到了极致,她轻轻垂着眼,一丝不苟地凝视着安静沉睡着的女人的脸。她给人的感觉是那样刻薄又无情的,然而这样的刻薄竟然也会变成一种精致,精致得像她的眉眼和面部线条,精致得让人分不清隆冬和盛夏,他这才明白她原来不是淡漠的,她从来没有冷静得像真理一样残酷。她这短短刹那的目光分明是温柔的,但是别人又怎么会懂一个冬日童话的温柔,更或者她压根就没想要其他人懂。


那个时刻好像周围的喧嚣烦躁、倦缅繁华都与她无关,她那么自由地望着她,仅仅是因为她想,就与旁边的人分隔出两个世界,一堵无形的墙把她们和其它所有东西切割开,别人永远无门可入、无法逾越。那样的凝望是充满挑衅和认可的,他觉得她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只是单方面地在传达,他甚至觉得Root此时此刻是睁开眼以同样的目光凝望她的,她们揭露彼此的底蕴,在脱缰的理性之后深深埋藏的人类赖以生存的感情赤裸裸地坦诚开。




一秒,顶多两秒,这样的注视只持续了那么一小会儿,她又抬起头来,他只看得见她的眼睛,便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上面去了。她深深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忽然放开了紧抓他手臂的右手,仿佛一根绷到极限的弦终于痛快地断开,一端是理智、一端是情绪,从此分道扬镳,她让他把呼吸平稳的Root抱上了车,整个过程尊贵重要得仿佛一场无与伦比的加冕仪式。


踌躇了好一会儿,Blithe才回过头来感激无比地开口,“谢谢。”她听见了,却没有回答他。他飞速地缩进驾驶座,放下手刹踩下油门,马力十足的越野车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他看向后视镜,她的目光一直追随他们的车直到视线再也不可及,那平静得荒唐的美丽黑眼眸的最后一点光泽,就在他们的车驶出停车库的一刹那被黑暗无情地吞没。




TBC




作者的话:大声告诉我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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