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other(番外二+完结篇)

23鱼片粥:



电梯间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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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西尔维娅

 

***

 

好冷。

 

她仿佛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林间雪地,温暖的阳光透过枯叶的夹缝,转变成冷冰冰的光线渗入她白到发紫的皮肤中。

 

好冷。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处,明明心脏像是沉浸在冬日的湖底,皮肤却反常地不停渗出汗水。身体上方似乎盖着一层薄薄的东西,但那感觉又像是结冰的湖面,将她压在下方,难以挣脱。

 

西尔维娅能体会到脖颈某一点处残留的针扎感,甚至还能感受到涌入体内的那一管凉凉的液体。她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无数的记忆碎片和感官体验在她的脑中翻滚,以一种极其模糊的方式上下震荡。情绪对于她来说几乎可以算作是多余的东西,然而在这令她感到漫长得没有边界的时间中,愤怒,悲伤和焦急开始以一种微弱的幅度交替刺激着她的神经。

 

西尔维娅想要坐起身来,想要像受伤的野兽般放肆地大声呼喊,甚至想要从胃中呕出一些什么,可她被困在由自己的躯体构成的牢笼中,即使意识渐渐苏醒,四肢仍然不听使唤。她能够在脑海中看到一幅幅在记忆轨道上划过的破碎画面,却始终无法睁开自己的双眼。

 

“她怎么样了?”一个浑厚的男声在这恍若静止的时间中飘入她的大脑。

 

 

 

 

 

 

“她怎么样了?”夏日灼热的晨光扑打在浅绿色的窗帘上。

 

西尔维娅能感受到被褥的温度,她的眼皮抖动两下,身体正在努力地跟上意识复苏的速度。

 

迷蒙中,她感到空气中漂浮着的消毒剂气息,布莱恩那令她心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入她耳中。

 

他在和谁说话?

 

布莱恩的声音有些遥远。她的意识渐渐挣脱束缚,带动着身体的活动。在无名指和小指轻轻弹动的同时,西尔维娅极度艰难地抬起眼皮,看清了自己所在的白色病房。

 

两个男人模糊的身影立在一张床前,而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不是她。

 

Eden。西尔维娅眼角的余光沾到了那个女人独一无二的侧脸。

 

她,她死了吗?

 

西尔维娅在死人身上看到过无数次这样毫无色泽的脸,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没有什么大问题,炎症也已经消退,”她听到那个身上总是带有酒精味的白袍医生说道,“六七个小时过后就会醒过来。”

 

虽然德维特医生以前每次见她都会带来她最喜欢的芒果馅饼,可她却说不出原因地排斥着他,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因为听到他的话语而感到喜悦。

 

“以她们现在的能力,这次的任务不该失败,”布莱恩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可他为什么听起来有些恼怒,西尔维娅假装还没有醒,偷偷闭上了眼睛,“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

 

她慢慢吸入有些刺鼻的空气,开始回忆自己失去知觉之前的场景。

 

她最后见到的画面,是爆炸激起的火光。

 

在那之前,是僵在仓库边缘的Eden,是射向Eden的子弹,是扣下扳机的东欧贩毒头子。

 

西尔维娅有些酸胀的脑袋终于补全了画面。

 

当她和Eden追赶着那个东欧女人进入仓库时,她微微眯起双眼,看着无路可逃的敌人,想着如何利落地解决对方。可是忽然之间,慌乱的敌人转身用颤抖的双手开了一枪,这一发子弹没有从她们身侧划过,也没有射入要害位置。

 

这一发子弹,直直地射入了Eden的左肩。

 

Eden已经举枪的右手此时本应像以往的很多次那样扣动扳机,了结敌手,西尔维娅却惊讶地看到她的侧脸出现一瞬间的恍惚和迷惑,甚至整个身体都震颤了一下。

 

而这原本用来反击的一秒变成她们的一个巨大缺口,西尔维娅眼睁睁地看见东欧女人拔下炸弹的拉环,试图与她们同归于尽。在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和灵敏度的驱动下,西尔维娅将棕发女人推出位于二层的仓库,两人双双从破碎的窗户中跌落……

 

“我之前提醒过,她是我忙碌了五个月得到的实验结果,现在还没有稳定下来,你们不该让她这么频繁地参与任务。”

 

“接下来我会调大药剂的剂量,同时修正一些偏差。”西尔维娅听到一排推车咕噜噜进入房间的声音,她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看到了一些她从没见过的奇怪的仪器,正被人推送到Eden的床边。

 

她的脑袋实在无法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正在谈论的又是什么,只觉得一阵困意朝着自己袭来,眼前越来越暗沉的光线将周围的人影都一并吞没。

 

第二天下午,她已经能够下床走路,她在棕发女人的床头盯着对方紧闭的双眼看了一会,偷偷溜出病房,去附近的超市里选了两盒又大又红的苹果。

 

如果Eden醒过来,她应该会觉得饿吧。

 

可是当西尔维娅拎着苹果一路晃回病房时,却发现Eden的床已经被清空,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只有药水的气息存留着。

 

她怔了一下,将苹果随意地放到床铺上,飞快地冲向走廊。

 

他们是不是把她带走了,因为我们没有完成任务。西尔维娅的脑海里浮现出上一个因为任务失败而被组织的清理者暗中处理掉的特工的脸,她咬了咬牙齿,面部肌肉出现一丝抖动。

 

然而事情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么糟糕,她在走廊尽头追上了一辆推车,她拼命挤入围在推车周围的医护人员之间,看到了横躺着的棕发女人。

 

她看起起好好的,而且已经清醒过来,那一刻正睁开眼睛回望着她。可是她的目光让西尔维娅觉得无比陌生,在Eden的眼睛里,多了一种她说不清的东西。她只在即将死去的敌人眼里看到这种神情,或许是冷漠,或许是绝望。明明是每天都生活在一起的人,那一刻的Eden,却已经彻底超出了西尔维娅的理解范畴。

 

她最后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被推入一个冷色调的房间,德维特医生带着口罩,从房间内拉上了门。

 

或许是从那一天开始,她隐约觉得,Eden有些地方和他们不一样。西尔维娅知道自己无法理清这一切,她也不愿被这种奇怪的念头影响,却始终摆脱不了这一直觉。

 

半个月后,她重新见到Eden。她又变回她所熟悉的那个棕发女人,连微笑时眼角的弧度都和以往一模一样。西尔维娅开心地紧紧拥住她,仔细闻着她发丝间的香味,在傍晚的一阵闲聊之后跑去厨房笨拙地做起了晚餐。

 

只是她并不知道,一种紧张与恐惧,一种Eden终有一天会离开的猜想,自她在走廊中奔跑的那一天起,就深深根植在她的心中,又渐渐化成一道无形的网,开始笼罩她夜复一夜的没有色彩的梦……

 

 

 

 

 

当细小的汗珠汇汇聚在一起,顺着她的额头流到耳后时,西尔维娅的意识忽的从杂乱无章的片段中挣脱出来,她猛然睁开眼睛,指尖发力,一点点地揪住身上的被子。

 

不在林间雪地,不在那晚寒冷的停车场,她此刻正躺在一个暖气充足的套房里。遮光窗帘效果极好,阻挡了几乎全部的光线,让人分不清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西尔维娅掀开有些被汗水打湿的羽绒被,下床顺着微弱的光线走到窗边,急急拉开帘子,看到了一轮高挂在东面的太阳。

 

她踩着棉质拖鞋,快步走到客厅,套房的门被自动密码锁紧紧锁住,蓝色的屏幕上显示着距离开启还有九个小时,门上贴着的纸条显示厨房的小冰箱里放着她爱吃的食物,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泪水毫无防备地沿着她白皙的脸滑下,一滴两滴,落在她的棉拖鞋上,在模糊的视线中,她觉得那些泪珠仿佛穿透了她的脚面,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九个小时,接下来的九个小时,她什么也做不了。

 

西尔维娅想做的,不是为组织除掉一个背叛的特工,不是防止组织的计划受到干扰。她唯一想做的,不过是死死拉住那个女人,不让她再一次用那样的眼神离开。

 

她虽然不聪明,可也知道她这次回去的意图。

 

她会死的。

 

西尔维娅一下下重重敲打着房门,希望能有人听见她的喊声。可是整个世界除了她的声音没有其他任何动静。她终于拍打得累了,身体顺着门疲倦地滑下,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

 

是她做的饭不好吃吗?是她买的苹果不够甜?还是因为她最近没有听她的话?西尔维娅哭得失去了一个成年特工应有的样子。为了留住她,她愿意做很多很多的事,可是这一次,她明白,那个和她出生入死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这一次,她是真的离开了。

 

黑漆漆的云层遮挡了冬日的艳阳,天空开始降下中雨,劲风刮过,扯断了窗外枯树的一截长枝。雨水倾撒在还未融尽的雪地上,将最后的那一点白色吞没。

 

真冷啊。

 

(番外二完)

 

 

 

 

 

 

 

 

 

 

 

 

 

 

 

 

 

 

 

 

 

 

 

Another(十一下)

 

 

火光混着惊叫的人声在空旷的天幕下炸开,

她最后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向前纵身一跃,跌入呼啸的风中。

这是两个人的结局,也是她一个人的终点。

——完结篇

 

 

 

***

 

 

 

暗云遮日,天空似乎随时都能卷起狂风,散落暴雨。

 

一架小型军用直升机在百米高空处盘旋,驾驶者拉动操纵杆,躲过几颗密集的子弹,随后开始用直升机自身配备的机枪朝着天台一角发动攻击。

 

原本逐渐朝着一人围聚的“蓝灰色制服”在火力中接二连三地发出痛呼,手中的枪支散落一地,身体被凌厉地穿透,横七竖八地瘫软下去。

 

Shaw的手臂上裂开了一道缝,血珠正一点点渗出。她用力勒在枪柄处的虎口开始胀痛,在射穿了两个人的膝盖之后,她看见围拢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身上溅出血光,原本无处可逃的天台东南角忽然被强行辟出一条路径。仰头望去,盘旋在上方的军用直升机调换了方向,将火力转向天台的另一边。

 

Shaw越过一个男人横陈在地的身体,捡起一把半自动步枪,一脚踢开一名已经逼近到眼前敌人,快速转身擒住另一个正要从背后偷袭的男人,用枪托直截了当地将他砸晕。

 

Root。

 

她睁着因为疲惫而有些酸痛的眼睛,看到在距离自己十多米远处,那个棕发女人孤立无援,手中的枪支被人一脚踹飞,进攻者不是“灰蓝色制服”中的一员,他身穿黑色西装,身形高大,正举枪将她逼入天台的边缘。

 

没有多少时间了,她们必须尽快离开。

 

Shaw快步上前,想要为Root提供援手,可是面前忽然晃过一道人形,将她们二人阻隔开来。

 

艾德里安!

 

认出这个外貌文雅,内心狠辣的男人只用了一秒,Shaw快速将枪口抬高。当她正要扣动扳机时,那个男人已经带着阴郁的表情移动到了眼前,他侧身用手肘将她手中的武器击飞,接下来一拳重重擦过她的脸颊。

 

Shaw在地上翻滚了一圈,以抵消对方壮硕身躯带来的冲击,站起来用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液。

 

从上方开始飘下夹带着雪的雨丝,刚开始还是淅淅沥沥,渐渐地水珠变得浑圆,噼噼啪啪毫无节奏地敲打在天台上,泼洒在所有人的脸上,与汗水和血水混在在一起,粗暴地遮挡着视线。

 

直升机上的机枪突突地喷射着子弹,将五六名跑向Shaw的男人一齐击倒在地。

 

整个天台上的人已经被清理了一大半,两个女人之间相隔一段距离,正面临着各自的敌人。机舱内的驾驶者皱了皱眉,因为不想误伤她们而暂时停下火力,在高处观察着时机。

 

弹壳的碎片在风中沿着Root的侧脸刮擦而过,留下一条血红的印记。她向右闪躲着,避开了面前男人的一颗子弹。

 

那男人黑色的头发此刻在雨水中粘成一团,黑色的定制西服变得湿哒哒的,黏在他的衬衣上。他微微上挑的眼睛在一瞬间闪过复杂的情绪,转而又只剩下决绝的杀意。

 

“我早该察觉到的,”他举着枪一步步逼近棕发女人,“七百多个日子,你杀过多少人,手上沾满多少血,可是唯独没法成功除掉她。”

 

她有些踉跄地后退,直到撞上天台的边沿,退无可退。可即使到了这一刻,她的眼里仍然没有畏惧之色,他所看到的,尽是冷冷的不屑与嘲讽。

 

“一个特工如果不能进行完美的伪装,其他能力再强,都不过是个次品。这可是你教给我的,布莱恩。”

 

他的怒意被激起。布莱恩上前最后一步,用手扼住她的咽喉。他不会用一弹轻易终结她的生命,他要亲眼看着她在窒息中挣扎,看着死亡的气息从她眼中浮起。

 

“可是多么可笑啊,”他的十指开始发力,“你用尽一切能力保护的人,今天就会在你眼前死去。”

 

Shaw觉得自己有些透不过气。

 

一把短刀正架在她的脖颈前,一寸寸地向内推进。

 

艾德里安在身后牢牢钳住她,这个男人虽然近身格斗的技巧并不如她,可是力气着实大的惊人。那把短刀在她的颈前逼近,在两人的力量互搏中偶尔偏离方向,男人重新发力,用刀刃瞄准着颈动脉的位置。

 

只要这一刀下去,一道新鲜的血液将会从她光滑的前颈喷涌而出,等脉搏跳动最后三下,眼前的女人便会了无声息地栽落下去。

 

艾德里安并不享受杀人,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他试图抓住女人散落的黑色头发,将她的头朝后一扯,更多地暴露出下巴与前胸之间那一截柔软的部位。然而雨水让发丝变得异常光滑,那一缕黑丝在风中舞动着,直接从他宽大的手中溜走。

 

Shaw的胸腔积蓄一股力量,用右手抵在刀柄上,延缓着这即将到来的致命一击。

 

没有时间了,她必须有所取舍。

 

咔!艾德里安忽然听见刀刃嵌入皮肉的声音,他身处Shaw的身后,还来不及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所刺入的,绝非一个柔软的部位。

 

他正欲拔出短刀,只觉得腹部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股暖流在下一秒渗出他的西服外套。

 

当他松开钳制Shaw的手,捂住伤口,跌跌撞撞地后退时,才发觉黑发女人的左手中,正握着一支专为近身攻击打造的备用短枪。

 

而她的右手手臂,已经在她孤注一掷摸索着找枪的时候,护在颈前,主动被刀刃刺穿,此刻已经血流如注。

 

她将丧失了力气的艾德里安丢在原地,在注意到一个举枪瞄准直升机的“灰蓝色制服”后投掷出艾德里安的短刀,将那人直直地钉在了天台入口处的墙面上。尚能活动的左手虽然足够开枪击倒天台上寥寥剩下的敌人,但是远没有右手灵活,导致她白白浪费了好几颗子弹。真是该死,她第一次羡慕起Root左右手都能娴熟开枪的本事。

 

深绿色的直升机缓缓下降,起落架平稳地抓住了天台的地面,机身两侧的门缓缓打开,将最后的求生通道放到她们面前。

 

Root的后脑勺此时已经被迫探出天台外,面前是令人窒息的一双手,而身后,是百米深渊。

 

还差一点。

 

只需要再忍耐几秒。

 

当她的上半个身体都被强行挤出边沿时,布莱恩过于专注眼前的成败,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

 

尽管面色涨的通红,她还是不遗余力地微微侧身,同时膝盖倾斜着朝右上方重重一顶,让毫无防备的黑发男人顿时身体倾翻。

 

她借机挣脱男人双手的桎梏,用力地咳嗽了两声,让肺部重新灌入氧气。不等对方重新起身,她已用极快的速度捡起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枪,两颗子弹冲出枪膛,刺入布莱恩的体内。

 

“‘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你以为的结束,并不一定等同于结局’,这也是你教我的,还记得吗?”

 

布莱恩大概永远无法回答了,他捂住鲜血直流的伤口,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下去。

 

棕发女人淡淡地看了他最后一眼,一部分黑色的,痛苦的,绝望的记忆,都随着这个男人的最后一丝气息,一起在这个地方死去了。

 

她扭转头,在雨势减小的天幕下透过有些灰蒙蒙的空气,对上了黑发女人的视线。

 

她微微摆了摆头,示意Root先登上直升机,至于剩下的两三个人,她会亲自处理。

 

Root注意到了她已经被鲜血浸湿的右侧衣袖,Shaw的疼痛即使隔着空气,也能让她心口一抽,她如同刀割在自己身上般倒吸一口凉气。

 

但是她明白,此时不是与Shaw争辩谁来断后的时候,如果她没有估计错,她们的时间所剩无几,在敌方的下一批人员赶来支援之前,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她们必须远远地离开。

 

她现在能够做的,就是不让她有后顾之忧。

 

棕发女人移向敞开的门,进入了可以搭载八人的副舱室。

 

剩下的两个“灰蓝色制服”看着一地的惨状,面上已满是惧色,可还是迫于任务咬着牙靠近。驾驶员在Shaw的眼神示意下让螺旋桨高速转动,准备垂直起飞。

 

是时候离开了。Shaw的左手尽力持枪瞄准,在第三发子弹后让两人都没有了还手之力。她捂住右手的伤口,忍耐着撕扯般的疼痛,快步跃入已经离开地面半米的直升机。

 

转身紧闭机舱门的同时,她看到隐约有黑漆漆的人影出现在天台入口,起先零零散散,后来渐渐汇入大量的人手。可他们终究是迟了一步,等他们扶起受伤的同伴,摆出阵势反击时,军用直升机早已在空中准备就绪,自由地朝外飞去。

 

Shaw看着天台上的黑影渐渐缩小,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此刻感觉身体的疼痛都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能够逃脱吗?”

 

舱室内,一个她熟悉而又厌恶的声音在身后骤然响起。

 

一道闪电在她的脑海中炸开,头皮连同后背都冷得发麻。

 

 

 

 

 

 

 

***

 

 

 

 

 

 

天空已经完全停止落雨,只是依旧灰蒙蒙的,仿佛一张忧郁的脸,风儿暴躁且喧嚣,在万物之上席卷而过。直升机将Neptune Technology的三栋大楼抛在后方,掠过一片郊区住宅和一条狭长的街道,渐渐临近多瑙河上空。

 

Shaw慢慢转过身,看到Root正站在长约五米的副舱室的尾部,她被人用枪抵在后脑上。而她身后之人正用得意而又阴郁的笑容,宣告她们逃亡的终结。

 

艾德里安。

 

这……怎么可能?!

 

Shaw注视着另一测还未完全关上的机舱门,原本沉静的心开始以细微的鼓点锤击胸腔。

 

如果她知道艾德里安会趁着舱门开启和她们二人登上机舱的时间间隙偷偷跑入,她在天台时即使冒死也要在他的脑袋上补上一枪。

 

即使心中的怒意已经上升到了最大值,她也没法在此时扣动扳机。在艾德里安的目视下,她缓慢地摊开双手,将武器扔在脚边。

 

“你倒也不笨,”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愉悦,直升机仍然在对流层上升,外面的风透过开启的门窜入舱室,Root只觉得一阵清冷。

 

“把你们带回去交差怕是不可能了,不如我们就在这里一次性解决。”

 

艾德里安用空出的左手指了指左侧开启的舱门,注意到Shaw的脸色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却有一股低沉到可怕的情绪在她的眼中暗涌,他仿佛在此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如果不想看着她死,很简单”他腹部的伤口开始有些溃烂了,极度疼痛中,他从牙缝里挤出话语,“跳下去。”

 

如果说Shaw此时无法发力的右臂成为了她的累赘,那其实艾德里安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知道自己大概不能活着回到利亚姆身边,他也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但是至少,艾德里安告诉自己,他不会像那些死前求饶的可怜虫一样露出卑微的神色,他要在死前,将这两个女人拖下地狱。

 

Shaw避开了Root的眼睛,一步步走到开启的机舱门口。她微微朝下望去,下方所有的景物都已非常模糊。风儿刮过她的脚尖,似乎在叫嚣着如何将她拖入空旷的深渊。

 

可艾德里安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地狱,正朝着他长久的栖息之所袭来。

 

在Shaw快速运转的大脑算出一个可行的方案之前,在她听见Root从喉咙中发出喊叫之前,一道白光从天际划过,在云层中拖出一道长长的尾巴,随后便是剧烈的撞击之声。

 

艾德里安心中一惊,扭头从窗外望去。

 

直升机还没离得太过遥远,模糊的光景中,坐落在同一处的那些曾投入重金建设的庞大建筑,顷刻间凹陷坍塌。炽烈的白光四溅,灼人的火光闪动着,在这个极寒的冬日里熔尽了尚未萌芽的罪恶种子与已经肆意绽放的罪恶之花。

 

他此刻眼中所见的,是一场彻底的毁灭。

 

 

 

***

 

 

 

利亚姆从没想过人死的这一刻会如此疼痛。

 

他在23层的玻璃大厅,这个两年前最后一次会见约翰格里尔的地方,被上方坠下的碎片刺穿了肺部。他的整个世界都在剧烈地晃动,耳边是濒死之人的惊叫声。眨眼间,建筑的结构剧烈扭曲,每一层楼都向下坍塌,地面扬起尘土,在巨大的冲击之下不堪重负,略微出现了凹陷与裂痕。

 

这本该是两年来他满载荣光,得偿前耻的一天。

 

却不料一切都被葬送在了这片他倾注心血的土地上。

 

血光和火光交织间,利亚姆忽然回到了那个从寄宿学校回到家的冬天,那个得知约翰死讯的日子,当天同样是一场爆炸,将他的心从高空击入了谷底。利亚姆在濒死的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来都没有走出那个漆黑的夜晚,他一直最最珍视的,不过是他唯一的亲人。而他终其一生所追求的,便是帮他唯一的亲人达成信仰。

 

真是讽刺啊,他们苦苦追求着悬于众人之上的力量,却两次功归一篑,最终难逃被埋于尘土之下的命运。

 

利亚姆不再挣扎,随着大厦的碎片下坠。

 

在这盘用生命最后的岁月摆出的棋局上,他输得彻底。

 

 

 

 

 

 

***

 

 

 

 

 

腹部的疼痛将艾德里安从巨大的震惊中牵引回来,他像是被人剥夺了一切。这些日以继夜的辛劳成果,就在即将向重要人物展示的这一天付之一炬。

 

艾德里安只觉得怒火冲到了头顶,他一下子将平日里那表面温和的虚伪做派与平稳而又阴沉的语调通通抛弃,恨不得立刻活剐了机舱内的两人。

 

只是在他从窗外的景象回过神来之前,Root就已经抓住时机偏离了身体,在他开枪之前用手肘朝后捅进了他之前腹部中弹的位置。艾德里安吃痛,抓住Root的手臂,将她重重甩到机舱的侧壁上,她的头磕上了窗户边沿的棱角,一阵眩晕。

 

艾德里安在疼痛中发出一声狂暴的喊声,将子弹射向舱门处。然而Shaw早已不在原先的位置,她压低身体翻滚了两圈,躲开了四溅的子弹。

 

直升机按照预定的航线在此时大幅度转向,机身左倾,Shaw不可控制地在舱板上朝着左侧舱门滑去,在小腿已经伸出舱门悬在半空中时,她整个人横躺在地,用肩膀扣住座位底端,暂时稳住身体,同时抬起左手,对准舱室中部的男人射击。

 

艾德里安的耐痛性此时达到了峰值,在愤怒驱使下,他也不加以躲避,而是抛下已经没有子弹的枪,以一种近乎丧失理智的状态朝着Shaw冲来。

 

机身已经平稳下来,Shaw急速向上抬起双腿,身体向后翻转,移动到右舱门附近。然而艾德里安此刻已经冲撞上来,将她手上的枪支猛地冲撞出去,而她整个身躯都朝后跌坐,右臂的伤口开裂得更加严重,血迹落了一地。

 

艾德里安的脑中还残留着远方火光的影像,他甚至还能够从背后敞开的门外,听到一些惊叫声和碎裂声。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

 

对于腹中的疼痛,他已经感到麻木,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只是捡起那把掉落的左轮手枪。

 

而接下来,他做到了。

 

 

 

 

 

***

 

 

 

 

 

“是这个方向没错,”Fusco看着前方从建筑上升起的烟雾,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再快一些。”

 

Pierce收起脸上一贯的轻松神态,驾驶着他的私人直升机加速前进。

 

当他们掠过已看不出原本样貌的Neptune Technology上方时,Fusco紧盯着追踪表盘,有那么一刻非常害怕上面的指引就在此处消失。

 

幸运的是,表盘上的红线继续向前蔓延。这意味着,他们所要找寻的人,并不在下方这堆废墟与灰烬之中,Fusco长呼一口气,侧过头去掩盖自己因为刚才的紧张而泛红的脸庞。

 

他们持续前进。

 

 

 

 

 

***

 

 

 

 

 

这一刻,在整个副舱室中,唯一还能够使用的枪支,正被艾德里安牢牢握着。

 

Shaw的半边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些红肿,她支撑着座椅站立起来。

 

当火光混着惊叫的人声在天幕下炸开时,她们以为事情终于完结。

但或许此刻这个拿枪的男人,才是有权利画下句点的人。

 

而那些即将夺命的子弹,会宣告她们二人的终点。

 

尽管Shaw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寻找突破口,可是直觉告诉她,再多再快的思考在这一瞬间都于事无补。

 

就在电光火石间,有三件事,同时发生了。

 

尖锐的子弹射出。

 

艾德里安在短暂的思考和选择之后先将枪口对准了Shaw,带着十足的恨意扣下扳机。这一次,他不会再错失目标。

 

可是这一次,他亲眼看到那颗子弹偏移了方向,从Shaw的头顶擦过。

 

事实上,是他的整支枪都偏移了方向。

 

Shaw并没有预想到自己能躲过这一弹,在看清眼前的状况后,她的喉咙中似乎有一些歇斯底里的声音想要逃窜而出。

 

她甚至宁愿自己在上一秒就已中弹死去。

 

她睁着黑色的眼睛,看到艾德里安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面露恐惧与不甘,整个人向后倾倒,从敞开的门中跌落下去。

 

而几乎在同一秒中,有一个身影随他一起跌落。

 

那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完全凭借着本能从一侧跃出,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冲撞艾德里安庞大身躯的Root。

 

在这令人无法呼吸的两秒之间,Root最后看了一眼那么接近却又触碰不到的女人,用生命作为一把利器,挥出她对他的致命一击。

 

Shaw喉咙中的声音终于在天幕下嘶吼而出,可是她不太听得清了。

 

如果真的有终点,那么就让她一个人全盘接收。

 

她彻底跌落在呼啸而过的风中。

 

 

 

 

 

 

 

 

 

***

 

 

 

 

Jesus Christ!

 

Fusco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情景。

 

一个纤长的人影正从极高的空中加速下落。

 

随着Pierce的私人直升机逐渐靠近,他甚至隐约看见了一抹深棕色和他所熟悉的身形。

 

他曾经假设过所有极坏的情况,但是眼前这一场景,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棕发女人的轻便型防水长风衣此刻被风掀起,在风的摩擦和阻力中上下掀动,又好似鸟的羽翼一般在空中挥舞。

 

然而她并不是一只属于天空的鸟,她没有飞翔的能力,只有坠落的结局。

 

 

 

 

 

 

但是下一秒的画面,让Fusco再一次瞪大了眼睛,就连眼白中的血丝都似乎要向外炸开。

 

一道黑影从前方上空的深绿色机身中坠下,犹如一支利箭,以机身为弓,带着穿透一切阻碍的力量,在灰白的天空下垂直射出。

 

绵软的云层渐渐移动,有一道金黄色的光从云层中直直透入。Fusco觉得眼前的光线有些炫目,在副驾驶座上眨动着双眼。等他缓过神来定睛一看,那两个身影间的距离竟然正在渐渐缩小。

 

她们都疯了。这是Fusco此刻脑中唯一的念头。

 

 

 

 

 

 

 

 

 

 

 

 

 

 

 

 

一切还有转机。

 

当Shaw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事,她已经摇摇晃晃地在半空中坠落。

 

保持呼吸。

 

在不可阻挡的万有引力的拖拽下,她不断提醒着自己。

 

她紧绷的手臂正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的伞包,以加大自身的重量。

 

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她必须追赶上她。

 

此刻,两人在空中没有依靠地急剧下落,数百米的高空明明冷得令人颤抖,但当呼啸的风擦过Shaw的脸颊时,却带着一种火热的灼烧感。

 

她尚未失去机会。Shaw心中的念头划过。

 

但她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倘若两人最后擦身而过,那么Root的归宿便不再由她决定。

 

保持呼吸。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接近,可下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只要出现一个细微的差错,她们就再无汇合的可能。

 

深蓝色的多瑙河上方,两个深色的小点正在气流中晃动着,下坠着。

 

Shaw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下方人的五官。她最后摆动了一下四肢,调整方向。

 

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瞄准,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不被允许。

 

于此同时,下方之人绵软无力的身体也让她意识到,棕发女人早已因为因多处受伤和过大的刺激而昏厥过去。

 

薄薄的云层在多瑙河上方浮动,被遮挡了多时的艳阳偶尔将光穿透出来,照亮多瑙河上的桥梁与沿岸的行人。在这一并不怎么热闹的上午,三三两两的外来游客在河岸边上散步赏光,丝毫没有注意到上空的异样。

 

就是现在!

 

Shaw在倒数三秒时丢掉了手中的伞包,在俯冲中展开双臂,朝着身下的棕发女人探出去。

 

接下来,那架小型私人直升机上的两人,便目睹了一片橙黄之中,极度靠近,最终合二为一的两个身影。

 

在紧紧抱住棕发女人的那一瞬间,Shaw尚能发力的左手环住Root,右手颤抖着打开了自己跳机之前迅速背上的降落伞,巨大的白色伞身在空中“砰”地一声绽开,如同一位及时赶到的援兵,在一瞬间将她们从必死无疑的结局中拉回。

 

然而也正如Shaw预想的那样,一把降落伞根本无法承受她们二人的重量,即使速度已经大大减缓,不至于一击致命,她们仍然在以不可控制的速度下沉。

 

耳边的风稍稍缓和了一些,Shaw将怀中的女人抱得更紧了,仿佛要将她彻底裹入自己体内,让一切的外界伤害,都无法触及她的身躯。

 

她注视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河流,深知加速坠落时,如果姿势不当,跃入河面与撞上墙面无异。但是现有的情况下,做出保护性的跳水姿势,可能性为零。

 

现在唯有一赌了。

 

在刮擦过的风声和下方人群隐约入耳的话语声中,她注视着棕发女人紧闭的双眼和扑闪的睫毛,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Shaw翻过身体,尽力将她置于自己的斜上方,而她自己的背部,则对准了那幽冷的深色河水。

 

这一次,不会再放开了。

 

就算是地狱,我也陪你一起去。

 

她闭上眼睛。

 

 

 

 

 

 

 

 

 

 

 

 

 

 

尾声

 

 

当一家科技公司意外发生爆炸的消息在深夜的电视新闻上播报时,法兰克福一家小型私立医院中无所事事的前台接待员正吃着零食,将嘴惊讶地张开成一个O型。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她将视线从大厅的悬挂式液晶电视的屏幕上转移开去,捡起听筒放在耳边。

 

电话里是一个男人憨厚的声音,年轻的接待员猜想,那大概是今天中午见到的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

 

“好的,我这就叫人过去。”她放下听筒,传呼了两名夜间值班的护士,让她们前去208病房。

 

今天真是怪事不断,接待员将包装袋中剩余的薯片都倒入嘴中,先是两个从多瑙河里捞出来的半死不活的女人,再是这乱七八糟的爆炸,德国可真不太平。

 

但她也没想到,那两个看起来气息奄奄的女人在今天过完之前,居然真能醒过来。刚刚电话里那男人的声音,仿佛都快高兴哭了。

 

当然,关于这两个异国女人的事,并不只激起了年轻接待员的兴趣,这两位病人也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成为了这家小型医院里小护士们津津乐道的对象。她们喜欢偶尔在茶余饭后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将故事说得越来越离奇。

 

然而众多的描述中,只有两件是真的。

 

第一,  在她们相继清醒的五小时之后,一架私人飞机将她们接去了遥远的纽约,此后,每一个八卦的小护士都没能在任何网络上寻到关于她们的消息。

 

第二,在她们尚未清醒的十四个小时中,黑发女人将身侧之人的手紧紧握在手心,至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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